我在中德高级家庭治疗师班收获最大的，是学到了系统式家庭治疗中的循环式提问技术。真的很神奇，可以在问与答中，呈现那么多的东西；有时候咨询师甚至不用发言，而家庭成员已经从其他成员的回答中得到了很多的信息，包括有治疗意义的关键信息。

循环式提问（circular questioning）：指当着全家人的面问每个家庭成员对家庭问题和关系的看法。这些问与答一方面可以让他们得到最大程度的信息，另外一方面可以看到家庭成员之间的互动情况，而这些互动情况的集中呈现有时候令某些家庭成员都会感到意外并反思，从而具有治疗意义。本文主要是作者在实际治疗中使用循环式提问，而得到的一些启发和收获，与大家共勉。

以下是我做家庭治疗使用循环式提问的一个片段：

咨询师：（对妈妈）你猜爸爸会认为军军有什么优点呢？

妈妈：爸爸？可能会认为军军还比较听话吧，但是……

咨询师：先别说但是。还有吗？

妈妈：应该就是听话吧。

咨询师：（对爸爸）是这样的吗？

爸爸：还算听话，但是……

咨询师：我发现你们家好喜欢说“但是”，先暂停说“但是”可以吗？

爸爸：嗯，他比较听话，不会出去网吧什么的，也不会和坏孩子一起捣乱。

咨询师：（对爸爸）那你觉得妈妈会认为孩子有什么优点？

爸爸：也就是听话吧，其他没什么。

咨询师：（对妈妈）是这样的吗？

妈妈：嗯。我叫他帮忙干家务，他会帮忙，但是不会主动帮忙。

咨询师：又是一个“但是”。

爸爸妈妈都笑了。

咨询师：军军，他们对你的描述准确吗？

军军：嗯，我不像其他孩子喜欢上网打游戏，而且我有时候会帮妈妈主动收衣服，如果下雨的话。因为妈妈喜欢打麻将，所以下雨赶不回来收衣服。

妈妈：（对咨询师）他对我打麻将一直有意见。

咨询师：是你猜的还是他说过？

妈妈：我猜是这样的，他也说过，我这两年打麻将，对他关心少了。

爸爸：其实妈妈把家里照顾得很好，只是闲暇时候去打麻将，而且孩子大了，也该自己独立了。（对军军）是不？

军军没搭腔。

咨询师：军军，所以在妈妈打麻将时你主动收衣服，妈妈没有关注到？

军军：嗯。他们总是盯着我的缺点，你看刚才说优点老半天都说不出来。

咨询师：那军军能不能补充一下，说说你还有哪些优点好吗？

军军：我不想说，写在纸上给你看好吗？

咨询师：好的。（递纸和笔给他）

军军：（写的优点：喜欢交朋友，会主动帮别人解决问题，会顾及他人、不会只顾自己。）

咨询师：很好。这些优点你猜爸爸妈妈知道吗？

军军：（摇头）

咨询师：这张纸能给爸爸妈妈看吗？

军军：（摇头）

在回答问题与孩子的澄清中，父母开始知道其实自己并不完全了解孩子，也看到孩子对批评的厌倦以及对沟通的回避。（父母之间的沟通看起来还比较顺畅）

咨询师：那我先收起来好吗？好，现在我们看看军军对爸爸妈妈了解多少？妈妈猜军军会认为爸爸有什么优点呢？

妈妈：我猜他很讨厌我和他爸爸，所以整天不搭理。他应该认为我们都没有优点吧。

咨询师：真是这样吗？军军，你觉得爸爸有什么优点呢？

军军：嗯（想了很长时间），我觉得爸爸会做人。

爸爸：（似乎很意外）会做人？说说看。

军军：是啊，你工作受人尊重，生活中也受欢迎；这正是我欠缺的地方。

爸爸：（意外得乐不可支，激动得似有泪光在闪）我还以为你只是讨厌爸爸呢……

咨询师：爸爸很感动。看来每个人都喜欢听肯定的语言噢，军军也不例外。那爸爸猜军军会认为妈妈有什么优点呢？

爸爸：嗯，不是很清楚，他说妈妈喜欢打麻将。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妈的优点……

咨询师：真是这样吗？军军，你认为妈妈只喜欢打麻将吗？

军军：不是。嗯（又想了很长时间），我觉得妈妈干活多，比较辛苦。

妈妈：（也很意外）我还以为他会说我只打麻将，不关心他呢！

咨询师：看来妈妈为这个家所做的事情，军军都看在眼里了。除了打麻将，军军更看到妈妈的付出。

军军：（低声嘀咕一句）

咨询师：军军，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军军：（依旧低声）不是不关心，是关心比以前少了，感觉远了。

可以看到，孩子对父母的观察和评价反而比较全面，这让父母感动，促进了他们之间的情感连结，也让他们反思自己对孩子看法的片面和主观。

在上面这个案例中，父母带孩子来咨询的初始动机是怀疑孩子有自闭倾向，因为这两年完全不和他们交流。结果，发现儿子能和咨询师侃侃而谈，而且对他们也有比较全面的观察和评价，真是深感意外。所以，在接下来的咨询中，父母都不知不觉把咨询目标从对自闭的担忧转换到对沟通的促进。

这就是循环式提问的魅力。当循环式提问出来，被问者会从旁观者的态度去描述其他人或其他人之间的关系，而被描述者却能得到一个不同于他们内心的解释，看到在另一个人的眼中、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与他们自身的感觉不同。被描述出来的差异包含了极大的信息，扰动了他们对彼此关系的固守态度，转换当事人的视觉，让他看到多种可能性，并让家庭内部形成一种新的沟通。